群岛:为了一种分离主义电影

丛峰

(独立研究者, 北京 100000)

摘要: 本文通过对电影体制中“阵营”的理解, 探讨了当代“独立电影”表象的虚假性。“独立电影”是消费和景观世纪的产物, 作为观众的“迷影者”也是如此。作者提出以“分离主义”取代“独立”的概念, 形成“群岛”, 瓦解电影体制的统治。分离式电影实践是一种主动的、真实的行动, 其要义在于反对影像竞技活动的标准, 对批评能力缺失的现状进行回应, 从而脱离集体主义。作者揭示了当下狂欢式的伪交流场域, 并主张理解、谈论电影的权力交还于个人。电影作者的任务是改变“观看”的模式, 以促成差异性的观看。通过对“作者-现实”、“观众-电影”双层关系的分析, 作者强调了对抗景观、去标准化、超越电影要素的必要性, 从而提出了一种新的电影实践方式。

关键词: 独立电影, 电影体制, 分离主义电影, 电影批评, 影像观看模式

DOI: 10.48014/aas.20241015001

引用格式: 丛峰. 群岛: 为了一种分离主义电影[J]. 艺术学研究进展, 2024, 1(1): 33-37.

文章类型: 研究性论文

收稿日期: 2024-10-15

接收日期: 2024-11-15

出版日期: 2024-12-28

1 “独立”电影的幻象

在割裂开的对立的阵营中,体制仍旧是坚固的。以一种体制对立于另一种体制,一种陈腐抵挡另一种陈腐。二者实际上是平行关系。公认的阵营和边界是虚张声势的后果,体制已经自动溶解了主流和独立之间的坚冰。电影体制是现状的维护者。

如何树立姿态,如今被称为“美”和“真实”。这样,美和真实变得比以往都更为低廉。到处是机会主义者、投机分子,却仍旧在谈论电影的“独立”、“繁荣”。某些形态,甚至大多数形态的“电影”,其衰亡比繁荣可以带来更好的后果。“发展”与“繁荣”,今天成了维系一个垂死之物的托词,以掩饰这一形式自身的虚弱无力。电影的无力来自于它所制造的景观。“迷影者”——景观世纪的产物。

在具有独立感受力的作者、观众、评论者大批产生之前,放弃谈论“独立电影”——它和它所反对的东西一样腐朽,满是积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这些电影是“独立”的?

独立电影已经成为消费的内容——一种误以为独立的消费。政治正确为这一消费的恰当性投了双保险。对于电影的恼怒,很多时候来自于对超出常规的电影形态的恼怒,它破坏了观众对于电影消费之预期。而这样的消费,甚至通常都是免费的。我对作为群体的“观众”没有任何期待。尤其是那些“迷影者”。

为什么有时谈论电影是一件令人不快的事情?

2 电影的“分离主义”

用“分离主义”电影取代“独立”电影,去除其整齐划一的阵营与浑噩的苟且。分离就是远离原有的阵营与分界,从固化的大陆中分离出去,这些分离出的板块形成新的群岛和岛屿,以使大陆-体制逐渐瓦解。

分离产生出群岛中具有不同向性的岛屿,它们保持或近或远的张力关系,这些具有政治的、美学的向性的岛屿,是非同一的、非体制性的、丰富的。

在群岛状态下,“独立”成为真正可以谈论的东西——从阵营到群岛。远离安全可靠的保险模式,远离可预期的成功学,分离主义电影意味着离岸的向深海不同方向的远航,拒绝聚合、并拢。船帆的影子投射到天际的幕布上,这是一次孤独的远航。冲向大海的浪潮,会再次返回拍向岸边。

“分离”是主动的行为。作为围栏的“独立电影”是虚弱的。“独立”并不是可以预设的姿态,而是一种动态修正。提前预设的“独立”无法摆脱投机者。

在可以促进“独立”的层面上,某种电影史是可敬的,还是可疑的?“大师”们的身影——十几个、几十个不断循环出现的名字,遮蔽了肉眼可见的现实,因而,想象力和洞察力仍旧是贫乏的。

分离,就是从他者目光构成的不稳固的虚假评判体系中分离出去,努力成为自我持存的个体。脱离这种具有虚假历史属性的价值漩涡,分离出一些岛屿,一个星系——群岛,就像生物学中的出芽生殖,就像德勒兹的“块茎”(Rhizome),或阿多诺的“星丛”(Constellation)。

3 透明的陷阱

分离必须在行动层面上展现出来。比如,退出一切竞赛性电影活动。当然,这仅仅用来要求我自己。

最初,竞赛与评奖在电影活动中加入游戏竞技与激励机制,这一机制逐渐异化变质,树立起了新的体制、新的权威——评委们、评论家们、“著名的”这个人或那个人。

具有建设性的批评被搁置,处于缺席状态。在这方面,独立电影等同于它反对的官方主流电影。

从更大的层面可类比的是,类似“荷赛”这样的影像竞技活动已经完全成为对于现实的剥削。

评奖、竞赛、榜单、豆瓣评分……在需要弘扬个人经验和差异的地方,悄然树立起一种假的、统一的标准,并将其决定权交给虚拟的权威和虚拟的民意,一种被公约化的准绳。

“什么是大众所思考的或愿意接受的毫不重要,这就是在一切民意调查、选举、现代化重建等景观背后所隐藏的事实。”[1]

电影没有导致现实的改变,只是导致了更多电影的生产,这不仅是电影工业的后果,也是电影作坊-独立电影的状况。对于电影的最高奖赏,不是它获得什么,而是由它带来什么。

“情境主义者倾向于发现在任何场合——没有限制、没有同盟者影响、没有自鸣得意地——批评任何人的绝对能力,而且他们还想将这种批评转化为事件。”[2]

失去自我批评与批评他人的能力,一切只剩下沆瀣一气的虚弱感。在这一背景下,是电影乐观主义的盛行。一种电影乐观主义总洋溢着浓浓的行会气息。为什么不是更多的丑闻?

更高的要求是缺失的,电影被认为是透明的,似乎现实不是通过一种媒介被加以展示、并加以明确或隐含的阐释,而是透明而一览无余地在场。“透明”正是景观伪装成的运作方式。

4 分离、分化、分裂

分离主义电影不是一种电影类型,贫乏电影也不是。它们是电影实践中的两种向性。

应该拒斥现有的疲乏的类型学:纪录、剧情、实验……这样的分类学使电影的可能与真正意义萎缩,除此别无他用。对于前一种纪录类型,有相当多声称看过很多“电影”的人仍在问:“你为什么不去拍一个电影?”为了向“电影可以做什么?”这一真正的问题开放,需要破除固有的电影分类——一个电影要么是电影,要么什么也不是。

分化在不可避免地发生,它应该来得更猛烈一些。它并不是过渡,因为分离与分裂随之而来,相继发生。

分离,意味着从蒙昧主义时期分离出去。这里的一切都带有并不久远的历史的深深烙印——尤其是泥潭式的集体主义。

5 从集体到个人

大多数映后交流都可以取消了。在这一点上,我赞同商业电影的模式:买票,观看,走人。电影的观看已经在屏幕与观众之间实现了,作者的到场并不能为它补充什么。

“这个电影表达了什么”,是一个观众应该问自己、而不是问电影作者本人的问题。尝试回答这个问题的作者,只能给出伪答案。如何谈论电影,是电影的重要组成部分,需要将这样的谈论发明出来,发明出一种可能的交流。

“好看”是一个世界观问题,也是政治问题,即“好”与“看”由谁来决定的问题。“好看”并不是一种自然状态,它是被文化产业——无论是地上还是地下文化产业——所塑造的。

曾经,电影是一种共同分享的集体式经验,今天就把它交还给个人吧。我不再喜欢影院中的气息,那种仪式已经失去吸引力,更多地显示为虚张声势。要摆脱景观的统治,也许观看最终必须成为一种个人性的、而非由放映厅的气氛所主导的行为。

集体式的电影经验已经死了,我相信这一点。当然,类似“弹幕”这样的新形式似乎把那些单独的观众重又整合在一个虚拟的影院中,开启新的狂欢。弹幕不再只是单向接受的景观形式,而号称具有交流功能,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伪交流的典范。

6 改变“观看”的任务

作者的任务,是去促成具有差异性的观看,去改变“观看”本身。这一“观看”的改变,没有观众的改变,无法达成。它需要在“作者-现实”与“观众-电影”两个关系层面上发生。

改变观看,是为了对抗景观所塑造的“观看”,不再去制造景观。

不仅是要生产新的电影,更重要的是生产一种新的观看。看到活的现实转化为一种标准化的死尸标本,唤起的是什么样的情感?一切现实都被切成规格相同的小段,用同样的包装封装起来,这一流程生产出一种标准化的观看,它和景观式的过滤器、上光机并无二致。已经有一些机构致力于生产这样的标准化观看了。

标准化意味着现实的死亡,“看”已经被预设好,如同逛超市一般:在指定区域找到指定物品时的快感。

独立意味着不被标准化,亦无法标准化。体制是标准化的。标准化正是景观进程的典型特征。

观众是被塑造、被生产出来的,观众生产他们自己。他们被观看所塑造,也塑造观看,塑造对抗景观的觉醒意识。观众要为自己生产新的交流,从“观之众”分离为具有自觉性的独立的“观者”。

使不在场者产生真实的不在场感是道德的——间离,自省。使不在场者产生真实的在场感是不道德的——同化,沉溺。

新的观看需要在几个方面实现:

(1)生产出新的以不同的目光去观看的作者,作者生产出新的目光,并将这种目光在电影中实现。

(2)生产出新的“幕布”,即生产出有能力去对作品做出深入判断的放映者-组织者-放映形式,一个电影实现的中介者-引导者。

(3)生产出新的“观看”的实现者-新的接收的目光,即:观众必须将自己重新生产出来。

“通过相应地提高地点的幻觉性和唤起幻觉的演剧方法,使观众亲身经历一个暂时的,偶然的和‘逼真的’事件。这种逼真性使观众再也不能评论,想象和从中受到鼓舞,而是把自己置身到剧情中去,仅仅是一起经历和成为‘自然’的一员。最完满的现实也必须通过艺术加工加以改变,从而让观众能认识到这个现实是可以改变的,并且能这样对待它。我们对自然主义要求的基础是:我们希望改变我们社会生活的环境。”[3]

7 “超越”电影

德波是作为策略家在说“反对电影”这件事情的。异轨之要义,不是宣判敌人的死亡,而是寄居于它体内,如同木马,如同冬虫夏草。德波所以是策略家。

更确切地说,德波的努力是要超越电影,这一努力产生了新的情感与认知力度——不存在新的认知,就不存在新的情感。要超越电影,就要超越构成电影的种种要素:要超越摄影,超越配乐,超越表演,超越叙事。

利益冲突: 作者声明没有利益冲突。


[⑥] 通讯作者 Corresponding author:丛峰congfengfilms@qq.com
收稿日期:2024-10-15; 录用日期:2024-11-15; 发表日期:2024-12-28

参考文献(References)

[1] 德波,居伊.景观社会评论[M].梁虹,译.桂林:广西师 范大学出版社,2007:40. [2] 马尔库赛,格雷尔.情境主义国际的漫漫征程[A/OL]// 张一兵.社会批判理论纪事(第7辑)[C].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4. https://ptext.nju.edu.cn/24/e0/c13164a533728/page.htm [3] 布莱希特,贝托尔特.布莱希特论戏剧[C].景岱灵,译. 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0:178.

Archipelago:Toward a Separatist Cinema

CONG Feng

(Independent Researcher, Beijing 100000)

Abstract: This article explores the false appearance of contemporary “independent cinema” by examining the concept of “camps” within the cinematic system.“Independent cinema” is revealed to be a product of consumption and the society of the spectacle,with cinephile also falling into this trap.The author proposes replacing the notion of “independence” with “separatism”,forming an “archipelago” that aims to dismantle the control of the cinematic system.Separatist cinematic practice is framed as an active and genuine form, rejecting the standardized frameworks of film competitions and responding to the current lack of critical engagement, thus breaking away from collectivism.The author critiques the pseudo-communicative spectacle of contemporary cinematic discourse,advocating for the return of the power to understand and discuss films to the individual.The role of the filmmaker,therefore,is to transform. the mode of “viewing”,fostering differentiated viewing experiences.Through a dual analysis of the author-reality and audience-film relationships, the author underscores the necessity of opposing the spectacle,rejecting standardization,and transcending traditional cinematic elements,ultimately proposing a new mode of cinematic practice. 

Keywords: Archipelago cinema, separatist cinema, cinematic system, critical engagement, viewing mode

DOI: 10.48014/aas.20241015001

Citation: CONG Feng.Archipelago:Toward a Separatist Cinema [J].Advances in Art Science,2024,1(1): 33-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