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社会复眼

丛峰

(独立研究者, 北京 100000)

摘要: 本文探讨了作者在其创作实践中反复提炼和深化的“社会复眼”之概念, 重点总结其定义和工作方法, 强调其在提出问题、揭露事实和真相层面的能力。随着网络平台和社交媒体的发展, 影像关系发生了显著变化, 尤其是个体之间的复杂互动, 在平等空间中人们主动对新的历史材料与记忆生产做出回应。然而, 作者指出这种流通机制也会强化伪造的历史认知和虚假的社会记忆。因此, 作者倡导影像作者对社会公共事件的积极参与, 呼吁人人成为一个“持摄影机的社会复眼”, 以社会性的批判视野对抗“社会假眼”, 并参与到影像的战斗中去。

关键词: 社会复眼, 影像流通, 历史记忆, 批判视野, 媒体公共参与

DOI: 10.48014/aas.20241015004

引用格式: 丛峰. 论社会复眼[J]. 艺术学研究进展, 2024, 1(1): 54-57.

文章类型: 研究性论文

收稿日期: 2024-10-15

接收日期: 2024-11-15

出版日期: 2024-12-28

近六七年来我的工作中大量使用了网络材料,从这些影像实践中,我开始逐渐提炼和不断试图阐明的一个概念,是社会复眼。复眼,是一种器官上的类比,苍蝇,蜻蜓这些昆虫的视觉都不是由单一成像器官形成的,是许许多多微观单元(小眼)的合作形成的。

网络、社交媒体和影像手段的沿革与普及,带来新的影像关系,使下面这种考察成为可能,我称之为社会复眼:网络提供了参与式的社会共同认知的可能,每个个体提供的现实材料通过与其他材料进行比对、互补,来对总体事实进行验证、补充与修正。伴随专断的大历史作者的死亡,微小但独立的历史生产者、作者诞生。

我们被社交媒体和网络空间所浸透和包裹,网络中的现实片段在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这就是今天的历史档案,今天的历史影像,不腐朽也不褪色。在某种意义上,历史已经成为永远的现在时,永久在场。记忆的生成与储藏方式发生了巨变,我们要对新的历史材料和新的历史记忆生产方式做出回应,不能等待历史过去之后再去研究历史,因为历史从来不是作为静态对象的木乃伊。为了考察今日之巨变,要从考察过去的考古学(Archaeology)转向考察今天的考现学(Archae[now]logy)。

网络空间成了书写、分享、储存现实信息与历史记忆的一个界面-平台。通过生产与上传现实影像、声音、文本,每个人都可以发布微观的乃至大的历史事件中一个被记录的片段。这使得拉图尔意义上的“对称性人类学”成为可能:阐释权力的平等。人们不需要一个外在的他者就可以阐释自己的境遇——从被描述到自我描述和自我历史生产,从遵从唯一的大历史叙事到生产自主的观点。

正因为网络给人以现实无比丰富的感觉,它同样成为伪造现实的流通处,这些作为扭曲镜像的赝品取代和遮蔽现实,进而被视为现实,作为景观得以传播。

我们从自身经验知道,个体的“记忆”行为绝非客观,社会的记忆行为同样如此。在呈现给我们的时候,大多数历史和社会记忆材料已经被中介化了——中介化在所难免,但我们要问:是社会复眼进行了中介-中继,还是社会假眼进行了失真化处理?在后者不可见的黑箱过程中,信号做了何种处理,加入了何种噪音?社会假眼不是有机生命体自身器官形成的视觉,是被人为操纵的视像,通过窃取大众的主体性来起作用。当虚假、伪造的社会记忆以集体默认的面貌被植入个人的历史意识,这种失真的个人记忆最终又强化了虚假的社会性记忆。

今天的以影像为媒介的记忆行为发生了何种本质变化?

为什么记忆如此重要?——因为记忆关乎历史的真实续存。如何构筑记忆(以及记忆体)的问题也就相当于“如何书写历史?”

记忆的处境是什么样的?——记忆和历史的毁灭都在加速。

通过什么来记忆?——也就是说,社会记忆的材料和工具是什么?

记忆是基于真材实料,还是基于历史的代用品?是基于有营养的食粮,还是致幻甚至致命的毒蘑菇?

社会复眼是社会记忆的前级工具,要对我们的“社会记忆”行为加以干预,进行材料的获取、验证和甄别,对“社会观看”加以有机地组织和生产,而不是把目光交给社会假眼。复眼,已经不是个体的、单一的观看,它是由众多单元性的、独立的观看组织和统一起来的观看。各个社会复眼单元提供的微观材料(不仅限于影像-图像,也可能是文本、声音),修正并丰富了当下的历史认知与记忆。经过社会复眼获取与鉴别的材料,才能成为可信的记忆材料来源,否则我们的记忆只是由变形的非本真的材料构成。

社会复眼是观看的接力,目光的联合,将个体的初级观看与记录逐级放大,最终形成社会尺度的观看,形成一种可以信赖的关于社会现实与历史的“正见”,一种复合了事实与真相的具有揭示性的观点。没有目光的联合,只有单一的碎片式的生成,复眼仍无法形成,它依赖于发布者-观看者的接力与密切合作——复眼依赖于、并且最终促成社会神经中枢的形成。

社会复眼的实践很多时候是自发的,本能的,是技术条件实现后的新可能。今天人们已经养成了对危急情境的下意识影像反应——掏出手机拍摄并上传社交媒体,这是出于一种形成社会复眼的下意识愿望——让更多人看到:这一举动简单但意义非凡,构成了最微小而实质的抵抗。社会复眼在景观中制造和扩大裂缝,使被遮蔽的现实得以显现与传播。

社会复眼本身的生成方式是盖娅式的:它由无数平等的视觉参与构成,最终形成控制论式的自主调节-对焦。和无机化的社会假眼相比,社会复眼是生命体视觉,会审视自身,使社会觉察到自身的存在。

今天的每一起公共事件,每一个灾难,都在证明普通的拿着手机的“持摄像机的无名者”与其他同样在看的“我们”之间共同形成的“社会复眼”的重要性。人人可以成为社会复眼的一个单元。

从维尔托夫“持电影摄影机的人”,到今天的“持摄像机、持手机的无名者”。

从维尔托夫式的电影眼,到今天的社会复眼。社会复眼就是新的电影眼,是诸众的一千只眼睛。

社会复眼并不意味着狭义的视觉,而是一种社会性的批判视野。就像爱森斯坦在《狄更斯,格里菲斯,和我们》一文中所说的,电影是“观点的艺术——不是眼睛的艺术”[1]。同样,使社会复眼成为社会成像装置,并非是在光学的意义上,是在社会视野的意义上。

诸众以社会复眼对抗景观的社会假眼。这两种影像行为所代表的力量间的战争,是最本质的战争-影像。战争-影像,我用来指示无处不在的战争情境和影像的相互裹挟与密不可分:关于战争的影像,甚至是与影像相关的、夺取影像的战争,只要把战争的含义略加延伸,就可以感受到其普遍性。如果我们已经和影像紧紧缠绕在一起,如果手机、电脑、网络、液晶广告屏、摄像头和监控无处不在,如果每个人都在无差别地成为拍摄者,那么未来所有的影像都将是“战争-影像”:关于战争(无论何种意义上的战争)的影像,与影像相关-争夺影像的战争。唯一的可能是成为“影像搏击者”,参与到这场战争中来:在电影中批判电影,在图像中批判图像。淹没了日常生活的影像,自身就是现实的组成部分。

不同于景观的社会假眼,社会复眼没有“导演”和“编剧”,有的是一种安那其式的互助合作与实践。社会复眼是觉醒的、发扬自身主体性、主动联合装配起来的社会“视觉”。当景观用假历史来蚕食活时间,诸众只有通过联合才能抵御景观对社会意识的侵蚀,形成足够坚固实在的共同记忆体。

最后,喊两句口号:全社会复眼,联合起来!成为社会复眼!

利益冲突: 作者声明没有利益冲突。


[⑩] 通讯作者 Corresponding author:丛峰congfengfilms@qq.com
收稿日期:2024-10-15; 录用日期:2024-11-15; 发表日期:2024-12-28

参考文献(References)

[1] Eisenstein, Sergei. Dickens, Griffith, and The Film Today [A]//In J. Leyda(ed. ), Film Form: Essays in Film Theory[C]. San Diego: Harvest Book. 1977.

On the Social Compound Eye

CONG Feng

(Independent Researcher, Beijing 100000)

Abstract: This article explores the concept of the “social compound eye”, a notion repeatedly refined and developed by the author through their creative filmmaking and practices. It summarizes its definition and methodologies, emphasizing its capacity to raise questions and uncover facts and truths. With the rise of online platforms and social media, images circulation dynamics have undergone significant transformations, especially in the complex interactions between individuals. In this perceived equal space, people actively engage in producing new historical materials and memories. However, the author points out that such mechanisms of circulation can also perpetuate distorted historical narratives and misleading social memory. Therefore, the author advocates for the proactive involvement of image creators in public social events, urging everyone to become a “social compound eye with a camera”, adopting a critically engaged perspective to counter the “deceptive social eye” and take an active role in the battle over images.  

Keywords: Social compound eye, image circulation, historical memory, critical perspective, public engagement in media discourse

DOI: 10.48014/aas.20241015004

Citation: CONG Feng. On the social compound eye[J]. Advances in Art Science, 2024, 1(1): 54-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