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现实影像中的故障 ———对“完整虚拟现实影像”神话的挑战
(吉林大学文学院, 长春 130015)
摘要: 虚拟现实影像中存在大量偶发的技术性故障或有意设计的故障艺术风格表现形式, 而对虚拟现实影像的讨论更多地关于内容风格与体验的平滑、流畅、沉浸, 却忽视了故障对虚拟现实影像艺术形式及其体验的建构性作用。本文从故障与故障艺术风格的角度出发, 梳理虚拟现实影像视觉层面的故障与交互层面的故障现象, 分析虚拟现实影像中观者对于故障的经验感受, 探讨故障的视觉性符码与交互性符码融入虚拟现实影像叙事的路径, 讨论故障对于建构虚拟现实影像美学的重要意义。通过对虚拟现实影像的文本分析与观者经验阐释, 研究发现虚拟现实影像的故障能够打破技术具身关系, 凸显虚拟现实媒介物质性与观者身体物质性, 造成连续具身沉浸经验的断裂, 从而打破“完整虚拟现实影像”的想象。在动态的具身交互语境下, 故障在断裂处重新组合与配置经验, 激活与
关键词: 虚拟现实影像, 故障艺术风格, 故障叙事, 虚拟现实影像美学
引用格式: 徐小棠. 虚拟现实影像中的故障———对“完整虚拟现实影像”神话的挑战[J]. 艺术学研究进展, 2024, 1(1): 25-32.
文章类型: 研究性论文
收稿日期: 2024-11-12
接收日期: 2024-12-08
出版日期: 2024-12-28
1 引言
随着数字技术与影像媒介的发展，故障艺术的表现形式从图像、胶片影像、模拟影像进一步发展至数字影像，以二进制编码、算法为基础的计算机生成数字艺术中正在涌现大量具有故障艺术形式或传承故障艺术精神的作品，虚拟现实影像因为它的技术基础、媒介物质属性、沉浸特质、交互叙事，正在成为故障艺术重要的现象领域。
目前，关于故障艺术的研究，大多关注故障艺术的历史发展，包括故障艺术与20世纪早期先锋艺术、20世纪60年代先锋影像、模拟艺术等的复杂关系[1];或探讨故障艺术的本质特征，包括讨论故障艺术的技术物质性[2]、随机性[3]、物质性策略与关系主义[4]等;或讨论故障艺术在不同媒介中的实践方式，如架上绘画[5]、运动影像[6]等。故障艺术的概念特质，也从视觉形式层面的讨论，转向关系主义形式层面的阐发。
故障艺术的判断标准和概念范畴也在不断拓展，从伊曼·莫拉蒂提出“纯粹故障艺术”与“类故障艺术”[7]，以随机、自发故障和主动操作生成故障作为分类判断标准，拓展至罗莎·孟克曼提出“冷故障”“热故障”[8]时，认为应当以偶发性断裂促成结构性重组作为故障艺术的标准，而与那些形式固化、易被复刻、易进入标准化自动化商品生产链条的“热”故障艺术进行区分。张艳也认同孟克曼的观点，认为故障艺术应当被置于动态的关系场域中，真正的故障艺术应当能够造成事件性断裂并重组自身或重新配置关系，从而将故障艺术的定义转向一种关系主义而非本质主义。[4]
故障艺术的“关系主义”内涵成为讨论虚拟现实影像中故障的现象、本体、叙事与美学的关键。本文聚焦虚拟现实影像如何不仅从视觉性层面呼应故障艺术的美学形式，而且从本体论、叙事性与美学层面丰富故障艺术的艺术精神。
2 故障作为现象:虚拟现实影像中的视觉性故障与交互性故障
当前阶段的虚拟现实影像，由于引擎技术、算法技术、算力基础设施等的初阶性，在设计上的技术及技术缺陷不可避免地形成许多故障，这些故障又深刻影响着用户使用虚拟现实媒介、进入虚拟现实影像内容的体验。虚拟现实影像的故障主要包含视觉性故障与交互性故障两类，既包含偶发性的技术故障，又包含主动设计的故障艺术风格。
虚拟现实影像视觉性故障中比较常见的是由于建模的粗糙或错误，使得虚拟现实影像中出现不符合物理世界规律的形象，比如本应使用更多的面来展示三维物体的立体性，但为了减少算力方面的压力，设计者有意减面以匹配较低配置的硬件与基础设施能力，使运动影像更为流畅，其代价则是观者在某些角度下会发现本应是立体的物体变得平面化。此外，视觉性故障还常见于设计者有意设计的故障风格，这种故障风格以人为操纵或偶发的形式呈现。伊曼·莫拉蒂曾将故障美学的形式特点归纳为碎片性、复制性、线条性、复杂性四类[9]，在这类形式之下，视觉信息的内容也会得到一定程度的贬损。如《夜之尽头》(End of Night，2021)，讲述主人公“二战”时期从丹麦逃到瑞典的痛苦回忆过程中，采用了摄影测量(photogrammetry)和体积扫描(volumetric video)技术拼贴立体形象与环境，以偶发的故障创造了碎裂、瓦解、衰朽的艺术化视觉效果(见图1)。再比如《诊断》(Diagnosia，2020)，讲述主人公在逃离网瘾戒断训练营后对那段惨痛经历的回忆，借用电视纪录片模拟信号故障的视觉风格传递记忆的模糊与混乱(见图2)。可以发现，虚拟现实影像的视觉故障风格与低质量影像相近，如影像的颗粒感、粗糙感、边缘锯齿化、运动机械性、运动不连贯、掉帧、低饱和度、黑白动画等。
图1 《夜之尽头》影像的衰朽风格(图片截取自官网预告片:https://endofnightvr.com/)
Fig.1 Decay of image in End of Night (The figure was captured from the trailer on theofficial website:https://endofnightvr.com/)
图2 《诊断》中模拟信号故障的故障艺术风格(图片截取
自阿姆斯特丹国际纪录片电影节历史档案网站预告片:https://www.idfa.nl/en/film/34cb7a70-e8be-4394-975d-2d2a3286f193/diagnosia/#player)
Fig.2 Simulating glitch art style of signal fault in Diagnosis(The figure was captured from the trailer on the website of Festival history，IDFA 2021:https://www.idfa.nl/en/film/34cb7a70-e8be-4394-975d-2d2a3286f193/diagnosia/#player)
虚拟现实影像及体验中更常见的是交互性故障，包括观者与硬件、物理空间、数字界面等交互时的故障。与硬件交互的故障诸如头盔漏光、手柄与物理空间磕碰、真实世界声音干扰等。与物理空间交互的故障诸如虚拟空间与实际物理空间大小不匹配或定位错误，或重定向算法不准确，或模型绑定不够精准等，致使观者在虚拟环境中的活动范围受限，在行动或行走时遭遇物理世界的障碍。与数字界面交互的障碍，则主要发生在观者与UI界面、虚拟形象、虚拟环境等触碰交互时，常见的比如“穿模”，这通常是设计上的失误，两个数字模型由于不具有实体性，因而在未设置碰撞检测算法的前提下，容易在相交的时刻彼此交叠穿透。穿模这类故障会有诸多表现形式，比如观者踏出虚拟空间边界时出现的系统提示，通常以蓝色网格的出现与虚拟影像的退散为标志;比如观者数字化身的一部分模型错误地穿过了另一个数字模型形象，如《黑色马德里》(Madrid Noir，2021)中观者的虚拟手在拉抽屉把手时穿过抽屉(见图3)，现实生活中的这种穿透会造成严重的物质性后果如皮肤刺破、流血或骨折等，但在虚拟现实影像中只会造成观者对虚拟现实世界信任感和沉浸感的出离，而不会造成严重的物质性后果。
图3 《黑色马德里》中的穿模时刻(图片截取自Pico平台体验)
Fig.3 Clip-through moment in Madrid Noir (The figure was captured by the author while experiencing on Pico)
3 故障作为经验:虚拟现实影像的故障本体论
如果从视觉画面的连续性、流畅性与交互体验的平滑性角度来讲，虚拟现实影像中的视觉故障与交互故障无疑都会由于打断了观者的沉浸体验，使观者从虚拟世界中脱出，进而被认为应当被规避。然而，还应当看到虚拟现实影像故障更复杂与立体的作用——故障也构成用户对虚拟现实媒介的关键体验，凸显虚拟现实媒介的本体性，通过破坏技术具身关系的方式暴露虚拟现实媒介的技术物质性与观者的身体物质性，进而生成虚拟现实艺术的独特美学。
完全的平滑、沉浸是虚拟现实影像体验的理想状态。唐·伊德对技术介入“人-世界”意向性结构的论述中提出了四种关系模式，包括具身关系(embodiment relation)、诠释关系(hermeneutic relation)、背景关系(background relation)、它异关系(alterity relation)，虚拟现实技术作为一种居间的技术媒介，能够与观者形成组合、共生、转译等多种关系组合，对故障的规避能够更好地实现技术具身关系。虚拟现实技术由于具备以下三种特性，因而可以是一种具身性的技术:对于经验而言是透明的或准透明的;是“属我”的;可以被整合到身体图式中[10]。当观者与硬件、物理世界、数字界面等的交互均符合物理世界的具身经验时，虚拟现实媒介在此消隐与不可见，构成观者体验虚拟世界的数字背景，观者可以完全沉浸在虚拟现实环境与虚拟情境中，情感和思维被卷入其中，获得平滑、流畅、沉浸的虚拟现实体验。
然而事实上，这种理想的完全沉浸的虚拟现实技术具身体验在当下仅能够短暂地、间歇性地实现，故障对经验起到重要的断裂与重构的作用，参考《巴巴·亚加》(Baba Yaga，2021)和《家中的刽子手》(Hangman at Home，2020)的经验。在虚拟现实世界中，故障会打破观者对物理世界的认知经验，致使透明性的经验以障碍的方式显现在观者面前，比如观者可以拉动茶包线但无法端起茶杯，可以捡起面具与法杖但无法捡起地上的石头和花草，可以握着灯笼但松开手时灯笼不会坠地，可以按动钢琴键发声但无法踩动踏板，可以用火柴点燃书籍但无法点燃窗帘，等等。由于算力与预算的限制，虚拟现实影像通常会保证主要故事情节线上主要交互道具的可交互性，如上述案例中提及的茶包线、面具、法杖、钢琴键、书籍等，但无关紧要的背景性道具如石头、花草、踏板、窗帘等通常不具有交互性，以此释放算力压力，实现主线情节体验的流畅性。这些次要媒介物的交互故障逃逸于故事的主线情节与主要体验之外，造成故障经验的可见性，从而在细微处打断技术具身关系，削弱观者对虚拟世界的信任感，打破在场感的幻觉，创造虚拟现实体验真实感的断裂。
虚拟现实影像中，故障导致的交互失败由于造成技术具身关系的断裂，会同时暴露媒介物质性与身体物质性，从而重构用户的虚拟现实经验。除了打破对物理世界的认知经验外，另一种典型的故障交互经验是观者在躲避虚拟现实影像中障碍的过程中所引发的故障。可能会出现的几种故障包括:触发体验区边界，观者眼前出现蓝色网格光网，离开虚拟现实空间而进入增强现实空间;穿模或可以“穿墙而行”。前者，体验区边界的蓝色光网标定了虚拟现实世界的空间边界，当光网出现时观者需要退后几步主动调整以避免离开虚拟现实空间，确定不会出界后光网会隐退，确定出界后虚拟现实世界则会隐退，增强现实世界呈现，蓝色光网浮现的时刻是观者的具身身体与虚拟现实技术物相遇的时刻，技术物在此刻脱离了它的“趁手性”“好用性”与不可见性，以它的“在手状态”[11]强调媒介本身的可见性，技术具身关系失效，媒介显现出“显著性、突兀性、无可回避性”[12]。后者，观者在虚拟现实环境中遇到障碍时总会首先下意识地依赖物理世界的具身经验行动，尽可能地回避障碍或绕行等，但在部分故障时刻，观者在无法回避障碍的情形下不得不穿模，在这种断裂性的触觉时刻会引发震惊体验，即观者会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物质性，一方面在穿模状态下也能够完成交互动作而不会造成严重的肉体后果，比如在穿模状态下拉开抽屉，手穿到木质抽屉的影像中不会造成手的流血或骨折，另一方面穿墙而行是能够实现的，无需躲避障碍也能够到达目的地，穿模时刻实现了观者的物质性身体与虚拟现实影像非实体技术物的相遇，同时重构了在虚拟现实影像中的身体认知与身体经验。
虚拟现实影像中的故障对于技术具身性的断裂，对于身体物质性的暴露，事实上挑战了虚拟现实技术创造“‘元宇宙’的神话”。正如巴赞在《“完整电影”的神话》中所论述的，电影的神话是对“大自然的模拟”，电影正是从许多人脑海中这样一个共同的念头、一个神话中诞生出来的[13]，“完整虚拟现实影像”的神话也可以被看作许多人脑海中对于“元宇宙”的想象诞生出来的，这也反映在诸如《雪崩》(Snow Crash，1992)中对数字空间元宇宙(metaverse)的描述，《星际迷航》(Star Trek)中的全息甲板(holodeck)想象，《头号玩家》(Ready Player One，2018)中的数字游戏绿洲(oasis)系统等文学或艺术作品的想象中，仿佛参与者只需要投入心智与思想，就可以在完整虚拟现实元宇宙神话中畅行，甚至可以实现意识上载与肉身弃绝。故障却通过暴露观者的身体物质性的方式，时时刻刻强调观者在虚拟现实影像中获得的是一种具身性体验，强调具身身体的不可弃绝。在虚拟现实影像中，除虚拟现实技术媒介之外，观者的具身身体也构成另一重媒介，以“活的薄膜”构成主体与世界接触、交换的点。虚拟现实世界的虚拟空间与现实物理世界空间处于叠加状态，当自然交互顺利实现时，观者的物理世界具身经验能够顺利代入到虚拟现实世界经验中，身体属我性与技术属我性实现，技术具身关系形成，虚拟现实媒介成为身体的延展;而当故障发生时，断裂和暴力的方式破坏远程在场空间性而凸显物质性身体所在的此在空间性，身体的不称手性与突兀性提醒观者反身性观察，进而强调具身身体主体的经验——即“我是我的身体”而非“我有我的身体”，身体主体使每个独立的个体获得具有特殊属我性的经验，实现以身心统一地方式认知世界，其中既包含虚拟世界，也包含现实物理世界。因此，从虚拟现实影像的具身交互特点来讲，虚拟现实影像艺术具有一种故障本体论色彩，而非“完整虚拟现实元宇宙”的神话。
4 借用故障:虚拟现实影像的故障叙事符码与母题
纵观虚拟现实影像的具体案例，可以发现许多作品有意借用故障作为叙事的要素，探讨一种技术具身关系的断裂与身体物质性的揭示，从而将异质性的故障纳入整体叙事之中，试图重塑平滑的虚拟现实体验。故障实现了具身体验的重新组合与配置，并进一步将虚拟现实影像的叙事推进至认知层面。
虚拟现实影像中，故障的视听符码总能够凭借破坏性的能量，在观者的具身交互中转化为触觉性的情感震颤，触动观者的神经、感官与身体，将观者卷入内容之中。虚拟现实影像的故障视觉符码，比如《夜之尽头》《诊断》等中的边缘锯齿、马赛克、掉帧、抖动等，在与观者的具身交互中触动观者对于物理世界时间对记忆影响的具身经验。存储性媒介物会随着时间的推迟而导致物质性逐渐变质，附着在其上的影像质量随之衰退，比如胶片相片的褪色，录像视频的低质量与模拟信号的干扰等，数字影像的像素扭曲等，都能够体现时间熵增的转化与生成。影像的触觉性视觉模拟记忆的模糊、混乱、碎片化，描摹记忆的消散，从而实现创伤记忆的书写与创伤叙事。虚拟现实影像的故障听觉符码，比如《黑色记忆》(Black Ice VR，2022)中引入电子音乐领域的“噪声脉冲”，通过音乐的迟滞、机械、卡顿，触动观者的神经，创造一种紧绷、紧迫、灾难性的环境氛围，与清除记忆后的故障性、不连贯性相得益彰。虚拟现实影像的故障视听符码能够实现具有强大情感力量的叙事。
虚拟现实影像中，观者以具身参与的方式融入故障构成类型化叙事元素，讲述故障叙事母题。虚拟现实影像中具有两种典型的以故障为母题的叙事类型，即疾病叙事与解谜叙事，二者都能够在小的节点上将观者“卡住”，而这种卡住又由于适配叙事的类型而不会打断叙事流。疾病叙事中，故障通常作为日常的异化，进行奇观化展示与被修复，如《失明日记》(Notes on Blindness:Into Darkness，2017)中用蓝色光点表示视障者的光感体验，取代传统的有形的建模形象，视力健全的观者需要以异于日常经验的方式在卡顿、陌生的虚拟现实视觉经验中重构具身经验，从而与视障者经验共情;《心跳》(Beat，2020)中没有心脏的机器人无法行动，而观者将手心上以震动反馈模拟跳动的心脏放在机器人身上、机器人获得心脏后，机器人的故障被修复，它能够拥有行动与改变的力量，观者需要在故障和失败中摸索、探寻成功修复并促发机器人的方法;《花房姑娘》(The Line VR，2022)中观者需要通过沙盘上的控制杆、按钮等控制沙盘主人公佩德罗的日常行动轨迹，突然有一天沙盘出现故障，佩德罗冲出日常轨迹，不受限制地滚落沙盘之下，开始具备个人意志，重新爬回沙盘并向自己心爱的女孩告白，故障构成控制论系统的疾病——失控与意外，却在断裂处生成新的故事走向与叙事意义。
解谜叙事中，具身交互层面的故障在叙事层面变得更加合理与自然，观者需要在虚拟空间中多方探索以寻找线索，把自己从“卡住”的局面中脱困出来。比如《掉入兔子洞》(Down the Rabbit Hole，2020)中，观者进入虚拟角色爱丽丝所在的空间，能够将她作为自己的分身，对她进行操控。在观者的控制下，爱丽丝从房间地板洞口钻下，掉入兔子洞，经历一系列推理解谜活动，通过收集散落在兔子洞中邀请函的不同数量体验不同的故事结局，并最终成功脱困。在解谜过程中，观者能够在爱丽丝第一人称主观视角与控制爱丽丝分身的旁观者第三人称主观视角中切换，尤其当解谜过程受阻时，主观视角的方位、角度等的切换不仅能够帮助观者更全面地观察、搜寻空间内的线索，帮助心智的具身沉浸，而且通过让观者始终沉浸在交互解谜的环境中，实现以具身沉浸交互的方式消解叙事层面的故障节点。再比如《方寸幻镜》(2022)，以《红楼梦》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境”为灵感，创造独特的镜子解谜玩法，观者在进入虚拟现实世界后需要学习手柄操作机制、推理解谜玩法机制，比如通过拾取灯笼、把灯笼放在座架上的方式实现位移并在镜中空间穿梭，当观者并未顺利习得手柄操作、玩法机制时可能会被卡在原地，但这种卡住的故障，无论是具身操作层面的故障还是叙事性层面的故障，都构成推理解谜类型的过程要素，参与类型化叙事的构成。当观者破解了这些卡住的故障，发现了手柄操作、玩法机制的奥秘并熟练掌握与使用规则后，会获得参与智力游戏与解谜类型叙事的快感。
故障能够造成虚拟现实媒介体验过程中技术物质性与身体物质性的暴露，而虚拟现实影像创作者恰恰利用故障的符码与故障的叙事母题，在叙事流断裂与反身性观察中实现了新的可能性构建。故障的视听符码被用于表现时间的熵增对记忆存储媒介的破坏，进而用于表征创伤的记忆与衰退的记忆;故障的具身符码被用于与交互叙事进行结合，尤其在疾病叙事、解谜叙事的类型化叙事中，故障的具身性与叙事性有机结合，实现了不打断沉浸与叙事体验的具身交互。对于虚拟现实影像而言，交互的故障与叙事的故障都会造成断裂与异化，而正是在断裂处与异化处，蕴含着转化与生成的可能。
5 穿过故障:虚拟现实影像的美学意涵
虚拟现实影像的故障现象、故障本体与故障母题叙事，彰显了虚拟现实影像丰富的美学意涵。故障挑战了对完整虚拟现实影像神话的想象，其内涵并不是通过数字基础设施与二进制的代码和算法再造出平滑、理想的乌托邦元宇宙，而是在动态的具身交互语境下，在故障的断裂处激活与生发“系统蜕变”，以一种反馈循环的方式动态地影响物理世界。
故障首先彰显虚拟现实影像的技术性美学。虚拟现实影像是深度依赖数字基础设施与数字技术的艺术形式，技术的每一步迭代都会促进虚拟现实艺术形态的进步，比如从全景影像发展到交互影像与智能影像，而在这个过程中，随着数字基础设施建设的不断完善、数字引擎与智能算法使用上的不断成熟，现存的故障不断被解决，比如重定向算法越来越精确，使得曾出现在《睡神的遐思》大空间体验上由于路线绑定算法不精确导致的行走撞墙的故障危险，在《消失的法老》大空间体验上不会再出现，而同时新的故障又动态地涌现，比如《消失的法老》从背包电脑体验向头戴一体机体验的转化过程中，由于算力削减导致的位置错乱、信号丢失等故障又会重新由于穿模等暴露身体物质性，进而影响叙事体验。因而故障对虚拟现实技术美学的彰显，一方面表现在数字基础设施与工业生产实践的社会性层面，虚拟现实影像艺术中视觉性故障与交互性故障等问题的解决与创新呈现，表征了新质生产力促进并推动虚拟现实艺术形式革新的工业美学;一方面还表现在技术的发展推动目的性与规律性对峙的解决[14]，促进艺术达到美的境界与真善的和谐统一，虚拟现实影像借用故障的叙事符码与母题表现现代性社会的人类处境，具有触动性的力量。
故障揭示虚拟现实影像的具身性美学。虚拟现实影像中故障造成的断裂揭示了技术物质性与身体物质性相遇的时刻，尤其穿模的时刻，戳破了虚拟空间与现实物理空间叠加的幻象状态，使得占据空间的身体的不透明性被察觉和注意到，同时技术属我性与身体属我性失效，人-技术具身关系被打破。这种事件性的断裂即是故障的物质性，以此显现出虚拟现实影像的关系性与具身美学——一方面，故障的物质性揭示出“物-物相互依存的关系性网络”[4];另一方面，凸显了“我是我的身体”的具身美学，因为故障强化了观者对物理世界具身主体经验的调用，帮助观者将虚拟世界的经验经由身体图式进行身体整合，进而转化为新的具身主体经验，并以此参与、影响乃至改造现实物理世界。
故障反映虚拟现实影像的生成性美学。虚拟现实影像的故障在关系主义的动态视域下打破人-技术具身关系，生成新的后人类身体范式，新的体验与意义在断裂与异化处不断生成。故障使得确定的再现路径和互动路径被取消，确保每一个观者的具身身体经验都更加个体化与独特化。故障的视觉符码与互动符码以一种否定性与破坏性的力量对抗既定的感知与思想行动框架，由于故障的偶发性、随机性与实时性打破完整虚拟现实影像神话的想象。异化的故障视觉图像与故障具身交互内化于虚拟现实体验之中，不断重新构建虚拟现实影像的审美经验与意义生成。
6 结语
从视觉层面的故障与交互层面的故障出发，虚拟现实影像中的故障再现了故障艺术的典型视觉风格，更重要的是通过事件性的断裂重组自身或重新配置关系，传承了故障艺术的艺术精神，丰富了故障艺术在数字时代的艺术表现可能。
虚拟现实影像中对故障的经验表现了虚拟现实媒介环境下人-技术具身关系的断裂，暴露了技术物质性与身体物质性，在虚拟现实影像的审美经验中，意识和思想与肉体并非二元对立，反而是身心融合的具身经验。这表明完整虚拟现实影像神话的想象是很难站得住脚的，虚拟现实影像及其审美经验时刻都避免不了故障及故障经验的存在，这揭示了虚拟现实影像艺术的故障本体论色彩。
在虚拟现实影像中，故障的视觉符码能够转化为具有触觉性的情感力量，故障的交互符码通过具身经验的方式消解沉浸、交互与叙事的矛盾，使得交互顺利融入叙事并形成新的叙事意义。借助故障，虚拟现实影像拓展了内容表现与意义生成。
由此，故障最终揭示了虚拟现实影像的技术性美学、具身性美学与生成性美学意涵。在虚拟现实影像中，故障不仅具有破坏性、否定性的力量，而且能够在动态的关系主义视域下，生成新的艺术范式、艺术经验、伦理与政治的可能。
利益冲突: 作者声明没有利益冲突。
[⑤] 通讯作者 Corresponding author:徐小棠，xuxiaotang_jlu@126.com
收稿日期:2024-11-12; 录用日期:2024-12-08; 发表日期:2024-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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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itches in Cinematic Virtual Reality: A Challenge to the Myth of “Total Cinematic VR”
(School of Literature, Jilin University, Changchun 130015, China)
Abstract: Numerous instances of accidental technical glitches and intentionally designed glitch art styles exist in cinematic virtual reality. However, discussions about cinematic virtual reality often focus more on smoothness, fluency, immersion of content style. and experience of CVR, while neglecting the constructive role that glitches pla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visual glitches and interactive glitches in CVR, this paper explores CVR visual and interactive glitch phenomenon and analyzes the viewers experience and feelings towards glitches in CVR, explores the path of integrating visual and interactive codes of glitches into the narrative of CVR and discusses the important significance of glitches in constructing the aesthetics of CVR. Through a textual analysis and an interpretive examination of viewer experiences, this study reveals that glitches in cinematic virtual reality can disrupt the technically mediated embodiment relation, highlighting the materiality of both the VR medium and the viewers body, cause a break in the continuous embodied immersion experience, and thus break the imagination of “total cinematic virtual reality”. Within the dynamic context of embodied interaction, glitches reconfigure and recombine experience, facilitating a “systemic metamorphosis” that extends the potentiality of content and meaning in cinematic virtual reality, while also resonating with the tradition of glitch art in the digital era.
Keywords: Cinematically virtual reality, glitch art style, glitch narrative, CVR aesthetics
Citation: XU Xiaotang. Glitches in cinematic virtual reality: a challenge to the myth of “Total Cinematic VR”[J]. Advances in Art Science, 2024, 1(1): 25-32.